若世上有所謂最大的事,那就是救活生命的事。~鄭明析牧師
本文來自一位還在奮戰的醫師。
最近一連串新聞版面上沸沸揚揚的產婦與醫院(師)、民代的糾葛讓我想起…
其實,我曾經有個女兒。
那時在老大生完之後不久,剛升主治醫師的我,換到新的工作崗位,一個月八天值班,加上進修的學業,在這極為忙碌的時刻,有了第二個孩子。
「自己還算『年輕』。」(還沒達到法定高齡產婦的年紀)
「自己還算專業。」(自以為在旁邊看久了應該挺厲害的)
「既然是 神的祝福所以沒有問題。」
在極為忙碌的生活中,我總是這樣說服自己,累一點,忙一點也沒關係。
直到24周後的某天,肚子收縮異常的厲害…去醫院時檢查已經子宮頸全開,雖然按照程序還是安胎,但我心裡知道這樣是保不住孩子的。
那個時候我沒有哭…
腦中學過的早產兒可能會面對的問題,心臟、腦部、眼睛、呼吸所有系統的問題在我的腦海裡跑了一遍,我沒有跟人說,只是莫名地害怕起來。
那時我沒有哭…
一天一夜後,就在我興起「這樣乖乖地躺在床上可以撐個十幾周吧」的幻想當中,孩子還是掉出來,幾個小時後,新生兒加護病房跟我們說急救還是沒有回來,讓我們去看看孩子,其實我心裡有點害怕那個場景(雖然常常要參予早產兒的急救,但要抱住自己失去的孩子的軀體,我沒有預備…)。
我那身材高大的老公哭得像小孩一樣,我只有眼眶微濕…。
後來醫院很盡責的請臨床心理師來,她哭了,我沒有哭還安慰她…。
直到度過毫無感覺的兩個星期後,我試圖振作,在聽說不能用眼過度的月子期間,拿起論文,紙上(我還是不習慣用電子檔看論文嘛)畫重點的記號停留在兩個禮拜前…
頓時一幕幕浮上眼前:
為了趕seminar熬夜時,我跟BABY說:「媽媽在用腦,聰明激素也會經過胎盤到你身上喔!」
無數個值班的夜晚被叫起來,幫助其他的媽媽在無痛分娩下,可以喜悅安然地迎接他們的最愛,我總是安慰BABY:「這些哥哥姐姐可以不用在媽媽的哀號跟咒罵聲來到世上…,就算媽媽累累,你也要加油喔…」
雖然不能提重物,但我總是抱著老大,跟肚子裡的她說:「你忍耐點喔,哥哥還小…」
聽到999(全院廣播的幫忙急救),我拔腿狂奔,想說快一點,病患就可以少缺氧幾秒,那時我幾乎忘記她的存在…
頓時我一個人蹲坐在地上哭到不可遏抑,一直說對不起:「我甚至想過,如果你要來在世上承受這些早產醫療的辛苦,媽媽真的沒有把握…,你走的時候,我竟然有點鬆了一口氣,主教導我最後都不能放棄生命,但是是我的恐懼送走了你…」
那時不知道哭了多久…那時主過來安慰了我…
從此我知道了,那些疾病發生率的數字,是讓我們解釋風險,是讓保險公司試算保險費,但是對每一個一個病患、家屬而言,數字中的十萬分之一的一,就是他們的全部。
從此我知道,沒有流眼淚的那個人,可能心最痛…
從此我知道,就算 神給的祝福,要盡最大的責任分擔來承接。
我終於知道,主說:「到最後都不放開生命的手。」原來這句話的重量這麼重。
這個遺憾,就如同緊急需要剖腹產救活生命,而留下的傷痕一般,巴在心裡,讓我牢牢記得這些事。
政策者的操弄或許另有目的,但是我們卻在渾然不知時,把彼此推得更遠,醫療人員壓抑著惻隱之心,因為環境訓練我們要先「防衛醫療」,病患壓抑著想要交託相信的內心,因為環境媒體刺激他們「被剝奪感」
應該一起為了恢復生命價值的醫與病,曾幾何時卻成為對立的兩端。
同事知道另一半的法律背景不斷鼓吹我創業「醫鬧公司」,一定可以「對症下鬧」。
但我人生的老師告訴我:
醫學,是恢復人生命的價值,而我,不想放棄。
雖然婦產科醫師,常常把產婦的風險跟家屬心焦情急的情緒,「邀請」麻醉科一起分享,那當下我心裡不一定舒坦,但是我真心真心的非常敬佩他們的工作,如果要同時照顧家庭,我幾乎確信自己無法辦到。
如今,醫療糾紛跟相關法案鬧得沸沸揚揚;如今,為了要累積推甄的時候有好看的「履歷」,醫院志工的名額是要排隊的,甚至有立委被選民請託關說要當志工,而且阿帕契女王也想當我們國軍的志工。
如果政治人物真的覺得抱歉,那麼不只是擋下「醫糾法」而已,立法委員該做的不是別的,就是本業:立下良法,是可以為我們建造醫與病可以並肩作戰的環境,是我們安心治療,病患安心接受治療的環境。
如果真的願意這麼做,大部分醫師們很善良的,我們來當您醫療相關法案諮詢的志工吧!(好吧!短期之間可能還是要遭受白眼一段時間,但您可以忍耐吧!)
如果真的願意這麼做,那麼這次造成的傷害,就會如同為了搶救生命而留下剖腹產的傷痕,十年、二十後您可以說,我曾經犯過錯,但是這個法案讓十年、百年的台灣都沒有遺憾。
立下良法,是我們可以堂堂正正地跟後面徬徨而來的學弟妹說:
「謝謝你們過來,醫學,這是一場恢復生命價值的戰鬥。而你們,來的真好。」
為生命付出的是甚麼呢?唯有「愛」。~鄭明析牧師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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